国学经典——潘启明先生专辑

　　老子《道德经》第一章，在“此两者，同出而异名”之后，有四个字：“同谓之玄”。

　　老子说的两者，就是无欲与有欲，就是妙与徼。这是没有争论的。

　　绝大多数的老子学者把“同谓之玄”这四个字，和上面的“同出而异名”连成一句，解释成“无欲与有欲，妙与徼，都叫做玄”。

　　我和绝大多数的老子学者解释不同。我认为“同谓之玄”是单独一句，应该解释成“求同就叫做玄”。

　　玄就是求同。玄不是玄虚。这是老子自己对“玄”下的定义。

　　老子《道德经》第一章最后八个字是，“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玄之又玄，就是求同又求同。

　　第一个求同，是无欲的求同，是观妙的求同。这是不可道的，是无名的。它要求无离、要求如婴儿、要求无疵，非如此不能观妙。它所观察到的，是不可以道的。是《黄帝内经》所讲的“形乎形”和“神乎神”的那种状态，是《周易参同契》所讲的那种“太玄无形容”的那种状态，是《道德经》讲的复命和知和的那种状态。

　　第二个求同，是有欲求同，是观徼的求同。这是可道的，是有名的，是爱民治国要用的。即便如此，老子也强调无智、为雌、无知。无智、为雌、无知是什么意思？是不要先入为主，不要有成见，不要依靠老经验，不要尽信书；是要归零，是要空杯；是不要强加于人，要像水，“天下柔弱莫过于水”，水无定形，“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这第二个求同，老子没有多讲，但毛泽东把它发挥得淋漓尽致。他说，“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透过现象看本质。共性个性，知与行。“这是两个认识的过程：一个是由特殊到一般，一个是由一般到特殊。人类的认识总是这样循环往复地进行的，而每一次的循环（只要是严格地按照科学的方法）都可能使人类的认识提高一步，使人类的认识不断地深化。”

　　能够求同又求同，就是众妙之门。由此登堂入室，还可以导演出很多有声有色、威武雄壮的戏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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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认为把“同谓之玄”单独立句，更符合实际，也更有意义，特别是在当代的文明冲突中，更有现实意义。

　　中国人特别注重同。《黄帝内经》说，“智者察同，愚者察异”。（《阴阳应象大论》）

　　同有小同和大同。小同是清一色。大同是多样化的和谐。大同是中国人的理想。大同又叫和，又叫和谐。

　　孔子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孔子说的和是大同。孔子说的同是小同，是排除异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世界是多样化的，不是单一的。宇宙保持了这种多样化的统一，我们人也应该保持多样化的和谐。

　　多样化的和谐是天，是天然，是自然，是老子所说的一，是老子所说的玄，是老子所说的玄同，是老子所说的玄德，是老子所说的和，是老子所说的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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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是求同。求同的方法有三种，第一，斗争，一个消灭一个；第二，复命；第三，知和。

　　斗争，一个消灭一个，是统一的一个办法。

　　但它只是求小同的办法，所以不是最好的办法，也是老子、孙子、庄子都不赞同的方法。老子说，“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孙子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一个消灭一个，是不得已。老子说，“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不可执也，执者失之。故物或行或随，或嘘或吹，或强或羸，或挫或隳。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 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我们过去，在一个消灭一个的思想指导下，有些斗争做过了火，伤害了太多人。是改革开放才拨乱反正。

　　求同的第二种方法，是复命。这是老子的办法，老子说“复命曰常，知常曰明”。历史是一个圆，春夏秋冬，周而复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老子说，“反者道之动。”“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返。”

　　庄子也说，“一而不党，命曰天放。”“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庄子·马蹄》）

　　当然，复命也不是复古，不是要现代人去茹毛饮血。

　　求同的第三种方法，是知和。这也是老子的办法，老子说“知和曰常，知常曰明”。

　　现在人类终于明白了。世界是地球上所有居住者的世界。它不仅仅属于人类，它也属于地球上的植物和动物。它不只属于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它属于地球上的所有民族，所有国家。它不止属于我们这一代，也属于下一代，属于子孙万代。我们必须尊重和维护世界物种的多样性，文明多样性和发展模式的多样化。我们这个世界，要和平共处，要相互包容，要通过平等对话、协商和谈判解决矛盾。从我们激励的角度说，企业要好、个人要好、社会要也好。你好，我好，大家好。

　　和谐在一个家庭、一个单位、一个地区、一个国家、整个世界都是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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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的最高层次是天人合一。

　　《庄子》说，“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通于一而万事毕”（《天地》）

　　“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庄子·德充符》）

　　人与天是有区别的。什么是天，什么是人？

　　老子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庄子就说得更明确。他说，“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秋水》）

　　这就是说，天就是天然。保持自然就是天，法自然就是天。给马戴笼头，给牛穿牛鼻子，改造自然，就是有为，就是人。

　　天人合一，就是人要保持天然，就是人要法自然，就是老子说的“道法自然。”

　　奉天承运，是说人要和天保持一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是一视同仁的。

　　在今天，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宏观调控。政府要行使公共权利、代表公共利益、管理公共事务、维护公共秩序、承担公共责任、提供公共服务，一视同仁地对待他的子民，解决他们的民生、民主、民权问题，特别要关心弱势群体，要防止垄断，防止贫富差距过大，要卫护国家的统一和安全，包括经济安全和文化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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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子是老子的学生。《文子》几乎每段都始于“老子曰”，《文子》也可以说是“老子语录”。1973年，河北定县八角廊村40号汉墓出土《文子》残简，是西汉中山怀王刘修的陪葬品。可见《文子》是一部先秦古籍，不是后人杜撰的。阅读《文子》对了解老子的本意，很有好处。

　　玄是求同。求同要法自然。而法自然，就是“不法其已成之法，而法其所以为法者，与化推移”。已成之法是可以道的，可以观的；其所以为法是不可道的，这就是玄学，其学者，就是玄圣。（《文子·道德》）

　　《老子》讲到玄同。

　　知[智]者不言，言者不知[智]。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道德经·五十六章》）

　　老子讲得太简单，文子就具体多了。特别把玄同与“知和曰常，知常曰明”联系起来，讲到点子上去了。

　　“怀天道，包天心，嘘吸阴阳，吐故纳新。与阴俱闭，与阳俱开，与刚柔卷舒，与阴阳俯仰，与天同心，与道同体。无所乐，无所苦，无所喜，无所怒，万物玄同，无非无是。”（《文子·道原》）

　　“圣人持养其神，和弱其气，平夷其形，而与道浮沉，如此则万物之化无不偶也，百事之变无不应也。”（《卷第三 九守》）

　　“身处江海之上，心在魏阙之下，即重生，重生即轻利矣。犹不能自胜即从之，神无所害也，不能自胜而强不从，是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类矣。故曰：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是谓玄同，用其光，复归其明。”（《文子·下德 》）

　　老子还讲到玄德。

　　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知此两者亦稽式。常知稽式，是谓玄德。 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道德经·六十五章》）

　　 文子对于玄德也更具体。他说：“真人者，通于灵府与造化者，为人执玄德于心，而化驰如神。”（《文子·道原》）

　　“道深即德深，德深即功名遂成，此谓玄德。深矣！远矣！其与物反矣！天下有始，莫知其理，唯圣人能知所以。”“夫天地专而为一，分而为二，交而合之，上下不失；专而为一，分而为五，反而合之，必中规矩。夫道至亲不可疏，至近不可远，求之近者，往而复反。” （《文子·自然》）

　　最突出的是，文子讲“玄达”，也即我们说的心身健康三要素：解放思想（耳目精明）、人格健全（祸福之间何足见）、开发潜能（观乎往世之外，来事之内）。

　　“圣人诚使耳目精明玄达，无所诱慕，意气无失清静而少嗜欲，五藏便宁，精神内守形骸而不越，即观乎往世之外，来事之内，祸福之间何足见也，故其出弥远者，其知弥少。”（《文子·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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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子的核心，就是求同，而且是求大同，求同之又同。

　　老子的核心，是求多样性的和谐，是求大同存小异，也可以说是和而不同。

　　就其同者视之，人类所有的先进文化都是共通的，百虑一致，殊途同归。

　　何为先进文化？先进文化，就是解放人的文化。解放包括三个内容：思想解放，人格健全和开发人的潜能。

　　养生家要大易、黄老、炉火；孔子说，“穷理尽性以至于命”；释家认为要“明心见性”；孙中山要“民主、民权、民生”；西方要“民主、平等、博爱”；联合国提倡“思想健康、人际关系健康、身体健康”；毛泽东说要“德智体全面发展”。

　　他们都是讲思想解放，人格健全和开发人的潜能。

　　正因为如此，正因为人类有共同的追求，所以我们应该保持多样性的和谐。最民族的也就是最国际的。全世界各国各民族应该和平共处。

　　中国人五千年来，都是这样做的。

　　从太空看得见的人类建筑是长城。而长城是防御体系，不是好战的工具。

　　四百多年前的郑和舰队是和平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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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其他文明，尤其是西方文明，并不是这样。

　　西方文明在过去的五千年中，不断地和其他文明发生冲突。它们和埃及文明，和巴比伦文明，和伊斯兰文明，和印地安文明，和犹太文明发生冲突。消灭其他文明，消灭其他种族，是战争的根源。希特勒把它发展到极点。 他们自称是文明的冲突。

　　毛泽东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也说，“中国人向西方学得很不少，但是行不通，理想总是不能实现。”先生总是侵略学生。

　　无论老美还是老苏，都想着要从中国捞一把。杜勒斯，小布什，斯大林，都想着要从中国捞一把。

　　我们搞中西医结合。但结合的结果是什么？是中医濒于消失。

　　中医不科学，周易不科学。我们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它们的目的，就是要把我们的文化妖魔化，进而消灭我们的文化，消灭我们的文明。

　　我们不但有领土安全，粮食安全的问题，我们还有文化安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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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要问，什么叫科学？

　　科学就是分科的学问，科学是西方人的文化。

　　科学就是把整体分割成部分，一科一科来研究的学问。

　　把完整的自然界，分成天文、地理、数、理、化，就叫科学；把人的活体，解剖成大脑、心脏、肌肉、骨骼、神经、血管，等等，成了肉、成了骨头，看不出有任何机体的功能，就是科学。

　　科学是人造的，科学不是天然的。科学不是自然的，而是违背自然的。这话不是我说的，是马克思主义的鼻祖恩格斯说的，是恩格斯在《反杜林论》和《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中说的。

　　恩格斯说“把自然界分解为各个部分，把各种自然过程和自然对象分成一定的门类，对有机体的内部按其多种多样的解剖形态进行研究”就是科学。

　　恩格斯说“事物及其在思想上的反映即概念，是孤立的、应当逐个地和分别地加以考察的、固定的、僵硬的、一成不变的研究对象。他们在绝对不相容的对立中思维”就是科学。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除此以外，都是鬼话。”一个事物要么存在，要么就不存在；同样，一个事物不能同时是自身又是别的东西。正和负是绝对互相排斥的；原因和结果也同样是处于僵硬的相互对立中就是科学。

　　只有死定义，才是科学；只有僵死的，才是科学；只有不变的，才是科学；只有绝对的，才是科学；不可道的、测不准的是伪科学。

　　科学给我们带来了三百年的物质生产飞速发展，我们能上天了，我们能潜到海底了。

　　但科学同时也给我们带来环境问题，带来了文明病，带来了资源的枯竭，带来了我们的子孙后代难以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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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学也是好东西。

　　但我们向西方学习的时候，没有学到人家的实质，只学到了皮毛；没有学到人家的精神，只学到了形式。

　　民主是思想解放，我们没有学到，民主在我们手里变成了无政府主义；自由在我们手里变成了自由主义。平等是人格健全，是人际关系健康，但我们没有学到，平等到我们手里变成了绝对平均主义。

　　我们有时连词义都没有搞明白，就在那时乱用。

　　idealism，不仅有唯心主义的意思，也有理想（ideal）的涵义，我们批判唯心主义，连理想也不要了。

　　materialism，不仅有唯物主义的意思，也有享乐主义的涵义，自称为materialist，到有点和贪官相符。

　　许多人向西方学习，只是捡了人家的垃圾，却丢了自己的金饭碗。

　　中国人向西方人学的科学，就是哲学上的形而上学思维方式。

　　中国人向西方人学的科学，就是破坏我们环境的方法。

　　中国人向西方人学的科学，就是提前用尽我们子孙的资源的方法。

　　中国人向西方人学的科学，就是毁坏我们人类赖以生存的唯一家园的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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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适合的是最好的。

　　科学适合西方人，国学适合中国人。

　　比较之下，我觉得还是我们中国人的求同的学问好。

　　比较之下，我觉得还是老子的玄学好。

　　比较之下，我觉得还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比不识庐山真面目好。

　　比较之下，我觉得还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比见木不见林好。

　　比较之下，我觉得还是只学统一的学问，不必分科，学出来之后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这样更好。

　　比较之下，治身、治国、治气、治军、治家、治学，都是一个道理。事不同而理同。这样更好。

　　比较之下，不但万物皆一。而且人与天还要合一。叫天人合一。这样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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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科的学问和求同的学问分属两种不同的文化。

　　分科的学问叫科学，求同的学问叫玄学。

　　科学和玄学没有可比性。

　　玄学和科学，是风马牛不相及。

　　中国文化没有科学；中国文化是玄学。

　　改造自然是科学；敬畏自然是玄学。

　　改造自然是科学；回归自然是玄学。

　　改造自然是科学；改造人自己是玄学。

　　改造自然是科学；法自然是玄学。

　　科学是发散的，玄学是收敛的。

　　科学是只木不见林的，玄学是高瞻远瞩的。

　　科学是片面的，玄学是全面的。

　　科学是静止的，玄学是变动的。

　　科学是抽象的，玄学是具象的。

　　科学是机械的，玄学是辩证的。

　　科学是孤立的，玄学是有生克的。

　　科学是固定的，玄学是无常的。

　　科学是僵死的，玄学是鲜活的。

　　科学是人为的，玄学是天然的。

　　科学是人之道，玄学是天之道。

　　综上所述，科学违背自然，玄学效法自然。

　　科学只要人的解放，其他一切都不管，自然是必然要惩罚它的；玄学将人的解放融入自然之内，只有如此人性才能得到彻底解放，而与整个宇宙和谐相处。

　　许多人喜欢说中医不科学，周易不科学。他们说了一个大实话。中医就是不科学，周易就是不科学。如果科学，那就坏了。

　　老子是求同的文化。

　　就是这求同的文化使我们中国成为世界上统一和独立时间最长的民族和国家。

　　最古老而又仍然有生命，是最有生命力的。

　　黄老文化，已经有五千年历史，是最有生命力的。

　　老子文化，也已经有2500年历史。

　　老子文化之生命所在，就是玄，就是求同，就是复命，就是知和，就是得一，就是法自然，就是天人合一。

　　天人合一是人类未来的必由之路。

　　走自己的路，科学不科学，让别人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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